第二卷·春日诗篇-第四章·冰雪与霄灯的乐章（4）

4.4冰雪的心愿（上）

天朝首都，燕京。在天朝国家博物馆旁的一间小宾馆内。

“明天要去艺术中心做最后的录制。早点休息哦。”“知道了兔总。”洛天依慢慢将门关上。“兔总”是团队的音乐总监，这次由他和几名工作人员带洛天依来燕京录节目。其实这次过来只是完成洛天依歌声和舞蹈动作捕捉的精修，顺便接受一些媒体的采访（以雅音宫羽的身份），节目的大部分内容早在一月初就已经录制完毕了，当时洛天依是在歆化的总部远程连线。该节目属于奥林匹克文化节，将在冬奥会开幕式的前一天对全世界观众公开。

换好睡衣，洛天依坐在宾馆的床边，床头灯柔和的黄光静静地映照着她的侧脸。在出发的前几天，她和同事们私下讲了她关于自己办线下演唱会的想法。乐正绫和言和表示她这个想法非常困难。经费不足是一方面，就算有足够的钱，没有公司的同意，他们将很难找到投影设备和技术人员来支持他们的虚拟形象投送。而他们又和公司有签约，不可能擅自找其他企业合作。如果公司同意，那不就算公司出手办了吗？解决方法只能是找到一个非商业性质的社团，拥有他们想要的所有设备与技术人员。鉴于天朝主流平台目前对这个行业的态度，这个想法基本算是空想。

乐正龙牙认为这个想法十分棘手。虽然他现在在家族企业乐正集团中身居高位，但还没到核心决策层。乐正集团算是他们团队的投资方之一，但是持股率不高，没什么话语权。在这两年疫情的影响下，集团是不会给一个可能没有任何收益的演唱会投资，自己尚且在承担经济下行的压力。另外乐正集团本身做的是音响设备和乐器，还有乐器培训班。没有他们迫切需要的全息设备。不过他也表示如果要办的话，他会想办法拉一拉资源，能获得一点经费是一点。并且乐正龙牙还提醒洛天依，她相较于其他人和公司绑定得更深，自己搞这么大型的活动很容易面临公司掣肘。

徵羽摩柯、墨清弦还有心华都持观望态度，但是心华作为“外人”还是表示对这个想法有很浓厚的兴趣，她还提议如果可以，把同行都拉过来一起想办法，只不过后面龙牙苦笑着说别忘了现在天朝该行业的三大公司都是有矛盾在的。心华听完之后一个字没说，闷闷不乐了半天，估计是想起了她跟星尘的那件事。

总之就是都说不行吗…………洛天依有些失望地呆坐了会儿。她拿起手机，上面的新消息是星尘发来的：“明天结束有空吗？听说你来燕京的几天都在忙节目的事情，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如果有空我想约你在博物馆附近。”兔总说就一早上，返程是后天的事情。洛天依很快回复了她，并且告知她自己就在博物馆旁边的宾馆。两人又扯了一点这几年来的风风雨雨，尤其是那个病毒出现之后。星尘还特地问了下心华最近的情况。

因为明天还有事情，洛天依不想聊一些复杂的问题。不过，洛天依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句：“尘宝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自己办一次演唱会。”星尘的回复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天依，我们去哪里找投影设备。再说，我们私交再好，所属的公司也拉不下那脸。当初（公司间）矛盾刚爆发的时候我也有过那种想法，可是现在就觉得是个白日梦了。更别说在那病毒影响下，我们这一行是越来越难了。能无视各个公司把我们拉一块办活动的就只有L站，可惜L站自己都亏损没边了。今年好不容易给我们安排了个线上的贺岁纪。不过我感觉效果也一般就是了。线下活动的话，就不太可能了，你还有希望，但估计也是和别的圈子合，不可能给我们单独开一个会场。”

洛天依也就不再和她谈这个话题，只是表示自己要睡觉了。两人互祝晚安之后便各自下线了。洛天依伸了个懒腰，仰头压在宾馆的枕头上，慵懒地伸手揪掉束发的皮筋，任头发漫无目的地散铺在枕边。她抱着被子，躺着不动，也不关灯，两眼直勾勾地看向天花板。良久，她才拉下了床头灯。在房间陷入黑暗之后，一段争论忽然从她的脑海里窜出来：

或许，我不该以雅音宫羽的身份去办这件事。

可是，那样子就是放弃原有的社区，你要怎么拉到听众？

难道要公开身份吗？那样一定会招致许多非议，公司也不会同意。阿绫他们也不会。社区恐怕也不会接受。

但是，如果只是以“洛天依”的身份呢…………

想着想着，她便沉入了梦乡。

傍晚的京城总是喧喧嚷嚷的。在洛天依所住宾馆的旁边，有一家小饭馆。这家饭馆的灯光做得有些暗，邻桌的人的面容就像蒙着一层浅黑色的雾，加上周围各种颜色彩灯的映照显得有些诡异。而服务台上头菜单的显示屏却发出格外刺眼的白光。

饭店外，虽然还没晚高峰，但车队早就接起了龙。这天还下了点小雪，洁白的棉絮安静地飘落，将焦急的车灯的光路映射了出来。餐厅的墙隔绝了大部分马路上的喧哗声，让这昏暗的房间稍稍有了一丝安宁。洛天依坐在一个角落的位置，正看着菜单。在小城市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洛天依忽然对大城市的消费有些反感。

“诶，怎么在这呆坐着，还不点东西？”听到那个久违的熟悉声音之后，洛天依扭过了头，见一个钴蓝色头发，留着卷曲双马尾的少女提着包正站在她桌子的旁边。她穿着深蓝色的羽绒服，脖子上还围着一条金黄的围巾。这位便是星尘。“都觉的有些贵。”“京城嘛，和淞沪一样。你在小地方待过当然觉的贵喽。不过小吃货以前可是不管价格的哦…………”星尘边说边放下包，又摘下手套和围巾，搭在椅子的靠背上，顺带伸出温热的手摸了一下洛天依的脸蛋。

“消费习惯有些变了嘛。”洛天依随便挑了几样，就把菜单推给星尘让她选，换以往她大概率已经把上面的东西勾了个大半了。“哎呀，真是好久没见面了呢。”星尘把菜单交给服务员后伸了个懒腰。“是啊，好久。”洛天依离开了手机，忽然就不知道怎么和这位老朋友说话了。她抿了下嘴唇，将视线略略往邻座移了移。“今天就吃这么点，那我们一会儿要不快点，在日落之前去去承天门还能看到收旗。”“大家都是去看升旗的，收旗还有人看吗？”“那当然，反正那广场不封场的话一直都很热闹。”星尘拿起服务员端来的茶喝了一小口，而后问，“怎么感觉这么久没见，你变安静了呢。”

“呃…………海伊她们最近怎么样。”虽然有些突兀，但洛天依还是决定问一问星尘团队其他成员的情况。“就那样啦。比以前能接到的活少，主要还是给那游戏唱角色歌。”星尘放下茶杯，而后从包里拿出个比手掌大的盒子：“哦对了，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给心华买了一点东西，最近很多快递都休息了，就想请你帮我带给她。”洛天依点点头就接过了盒子收好，而后星尘又将一叠贴纸递给她：“那个你过来我也没想好要给你什么，就买了一些冬奥吉祥物的贴纸。”“哇，尘宝，这个现在很难抢的！”洛天依有些惊喜地看着她手里的贴纸。

“咳，我在这里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星尘稍腼腆地摸了摸头。

“这么久没见了，都不知道说什么。”洛天依缓缓地将贴纸放入自己的包中。“是啊，疫情反反复复，有时候离了手机我都不太会说话了。”星尘伸手理了理两鬓的头发，这个时候服务员把他们的菜都端了过来。“话说回来，”星尘拿起筷子，“你最近出的那首新歌，变化有点明显。”

“嗯？”洛天依正忙着往嘴里塞一块玉米饼，听到星尘的话惊了一下，而后就放下食物问道，“是哪一首？”“就是《一梦千宵》啊，最近L站挺火的。诶，是换了新唱法？好像你直接拿原声上了，我以为你们那边还在坚守‘传统’呢。”“反正是团队的要求。本来我也以为会一辈子都用东夷那一套。”洛天依耸了耸肩。“其实…………算了，不谈工作。”星尘又换了个话题，“你还要在燕京待多久？”“明天就要回了。赶最近的一趟飞机。春节期间航班很少。”“嗯，确实是很紧凑。”星尘嘀咕了一句，而后动筷子吃饭。洛天依也不说话了，埋头将自己盘子里的食物一扫而空。

吃完饭后，二人沿着街道往承天门的方向去。此时雪已经停了，渐渐变薄的云层后面隐约可以看到还未完全沉入地平线下的太阳。“还没彻底黑下来，我们应该赶得上，这里离承天门很近。”星尘看了眼手机上的日落时间，拉着天依向承天门小跑。她们穿过被两股车流夹在中间的斑马线，经过洛天依住的宾馆，沿着国家博物馆旁边的路向承天门赶去。“诶，好多人呢！”才踏入广场边缘，洛天依便看见成千上万的人在广场外围成了一堵厚实的城墙。“还好，刚过除夕，人不算多，主要是今年有冬奥会。国庆那天多到你无法想象。”星尘和洛天依绕着这堵喧哗声不断的墙走了小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个勉强能看到旗台的空位。“哎呀。已经收走了。”这时候她们才发现旗杆上已经没有国旗挂着。再一转头，她们只看到仪仗队往承天门往里走的背影。围观的群众都先后放下了高举的手机和相机，渐渐散到别处去游玩了。

“有点可惜了。”星尘踮着脚又往城门那里望了望，说道。“诶，尘宝你之前没看过吗？”“我虽然在京城，但公司离这里挺远的。而且每次假期都想着早起早起去看升旗，结果都起晚了，每次过来也都像这样看个末尾。之后我就懒了…………”星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两人手挽手在承天门前的永乐街边走，聊起这两年时不时的封控给她们带来的影响。听到洛天依说她搬去歆化是刚好和一场疫情擦肩而过，星尘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得了这个病对工作的影响可就大了。”“是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洛天依仰头向承天门的城楼眺望，她隐约看见了城墙上挂着的开国伟人像和半句标语：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此时的天空已经完全被深灰的燃料浸染，瑟瑟的寒风从远处涌来，钻进两位姑娘的衣袖内。“这里的树都光秃秃的，歆化那边还一片绿呢。”洛天依看着路边一颗掉光叶子的树说道。“北方嘛，比不了南方。哎呀今年你运气真不好，这一片最近都没有积雪。”“去年来的时候玩过一次啦。不过去年来的仓促，反正也只是在春晚上伴唱一下。”“你们都没来看我！”星尘停下脚步，嘟起嘴伸手捏住洛天依的脸。“唔。是团队不让我们出去拜访。这次就兔总带我过来。他没那么在乎公司间的事情。”

“开个玩笑嘛，我知道。”星尘笑着松开手，而后说，“前面就是宾馆了。我就送到这里了。那个，今天有点晚了。”“嗯，尘宝再见。”洛天依有些不舍地和她挥手告别。星尘转身才迈出两步，忽然又跑回来拉住洛天依：“那个，你说的演唱会的事情，我再想想，我…………哦对了，刚刚一直想着看降旗的事情，差点把这个忘了。”她匆匆忙忙地在包里搜出了一张照片。“这个是社区里一个粉丝寄给我的，我又洗了一张，你收好。”天依接过照片，不过路灯有些昏黄，她一时半会没看清上面的内容。“这下真的说着再见了，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星尘牵着她拿照片的手说道。两人又说了几句，才再次道别，各自回自己的居所了。

坐在床边，洛天依将那几张贴纸翻出来，就着床边的灯光细细端详。看着昏黄灯光晕染的贴纸，洛天依的眼中渐渐浮现了她和星尘见面第一天的场景。

“介绍一下我们微星格尔团队为同行选拔的新成员，星尘，代号是杨桃立方体。”那天在淞沪的公司大楼的接客大厅，团队老总带着星尘和洛天依，乐正绫以及言和见面。那时候乐正龙牙还只是作为乐正集团投资方的代表，还没有正式入团，而徵羽摩柯和墨清弦还在参加公司的培训。“大家好，我叫星尘，感谢微星格尔团队的培训，不过我最后会去燕京的平行四界，当然，这两个月还是和大家合作啦！”平行四界本是一个创作社团，后来改名组建成富拓公司。

没过多久，两个团队矛盾爆发，她便很少在线下跟星尘见面了。

洛天依将贴纸收好，拉下床头灯，正准备睡觉时，她忽然有一种莫名奇妙的冲动，想去窗边看看。她披好外套，打着手机的手电走到窗边。原来是下雪了。夜空中纷纷扬扬飘洒下雪点，就像是给京城撒上糖霜。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回想自己加入这个行业来的点点滴滴。她早就不是那个小女孩了，可三年前的灾变还是让她对社区舆论感到恐惧。相比于雪，她还是更喜欢小雨，雨水滴答，不会如暴雨一样聒噪，而且相比于这无声的雪更能让她宁静。雪固然更寂静，但倘若一丝声音也听不到的话，寂静将会变得可怖。

还是，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她倒回床上，渐渐地，浸入梦的海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