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春日诗篇-第四章·冰雪与霄灯的乐章（5）

4.5-冰雪的心愿（下）

近些年的春节总是有些压抑的，毕竟那个病毒还没走远。歆化人最引以为傲的闹元宵游行是一点也办不了。从村镇到市区，从农田到广场，从小巷到大街，没有了锣鼓钹铙，没有了花伞彩旗，也没有了神像牌匾，粟弘煋一下感觉这不再是他所生活的那座城市。

后天就要去上课了。粟弘煋骑着家里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在农村老家的新灌不久的水泥田埂上晃悠。这水泥路本来是为了元宵出游做的准备，结果病毒来了，工程搁置，几个月前做好了，市里又发文不许办出游。还真是冷清。粟弘煋沿着水泥路骑行。现在是冬季,田中的大部分地方都荒芜了。原来种植水稻的地方还留着数节褐黄色的断茎插在地里，而原本长花生的地的土已经被翻了一遍，土壤和碎草混合在一块。在每块田的边缘，都长着几丛枯焦的蒲公英----茎干已是棕色，还变得纤细倾斜，就如庙里人们随意插进香炉里的香。但是它们并不是完全失去生机。每株蒲公英都用自己已经枯槁的身躯托着一两朵洁白的绒球，尽管花萼也焦黑卷曲了起来。

田野中并不是毫无活力的。歆化毕竟位于亚热带，冬季的田地里还是能种不少蔬菜的。所以这时候的田就是一块染色杂乱的长布，有绿有棕。在几条田埂汇合之处，可能还能看到几株挤作一团的甘蔗，拖着白得发黄的叶子，或是一棵无主的小香蕉树，不过粟弘煋的老家在山中，一到深秋就下霜，还青着的香蕉会被冻得发黑，没多少能摘下来吃的了。

自行车轮快速碾过一条躺在路中央的玉米叶子，“嘎吱”地响。粟弘煋想去村头集市看看，所以他加快了蹬踏板的速度，从田梗拐上了马路。马路上就他一个人，偶尔才在路边看到从田里抱着篮子出来的老人。去集市的路还是很长的，要经过一座桥。桥下的小溪正处于枯水期，河床盛着一个个小水洼，灰白的卵石随处可见。他骑了约六分钟，终于是看见了集市的入口。

这里的人也把集市直接叫车站，因为以前私家车不多的时候，大部分人出村子都只能到集市边的公交站坐公交车，进来的人也多数要忍受两个小时颠簸的公交之旅（那时连山路不是水泥路，而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一来二去，车站这个名字也就在几代村民里传开了。

现在是上午十点，集市有些冷清。如果没有禁止出游活动的话，这里已经是锣鼓喧天。集市在五六年前经过一次大装修，各家各户都做了精致的招牌，路面也全部灌好水泥，加宽了车道。粟弘煋在集市的银行边停好自行车。在除夕前几天，银行的几台取款机总是一大早就排起了长龙。从外面回来的、村里出来的家长会取好一笔现金，为发放压岁钱做准备。其实也就是姑姑家给的转手给了阿姨家，交换来交换去，最后并没有到手多少。

都没几个人。粟弘煋往集市中央望去，年前摆摊卖对联和食物的这时候都消失了，只剩下几条狗在原来的地方晃悠。附近的肉店也将外摆的木桌收了进去，将门半掩上。粟弘煋又将视线投向银行旁边的桥和桥下的溪水。这里的溪水干涸的不是很严重，还有一层浅浅的水流潺潺流淌，粟弘煋小学的时候从田里摸到过这条溪的上游，那是一个山间小水潭，清澈得能看清河床上的每一颗鹅卵石。

这座桥是出山的路，粟弘煋的老家在这座山的山脚。出了这座山，到达一个镇，再翻过一座山才能回到市区。此时，桥上空空如也，小溪旁边的菜田里一茬茬卷心菜沉默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犹如考场里的学生。忽然，粟弘煋看到一辆油黑发亮的七座轿车慢慢悠悠地往集市驶来。回村的？粟弘煋对车的了解不多，但在车开上桥时瞥见了车牌上的淞字和引擎盖上一个立起来的精美的车标。又是哪个老板的车。歆化民间有不少做生意的，时常天南地北跑，发财了就跑回来盖小洋楼。粟弘煋回家的时候经常会经过一栋修了苏州园林式外墙和后院的别墅，就那么杵在田边，而它的对面是个带鸡棚的一层砖房。

黑轿车在银行门口忽然刹住，然后又缓缓向前平移，似乎是司机在看怎么走。算了回去吧，集市空成这样。粟弘煋起了回去的念头。元宵节过后还有烦人的开学考。他跨上自行车，掉头正要离开，一个声音却忽然叫住了他。

“那边那个小哥，能问一下路吗？”粟弘煋循着声音转过头去，只见黑色轿车的驾驶座摇下了车窗，司机是一位头发半黑半白的成年男子，看着非常年轻。这是什么造型。粟弘煋略略感到诧异，不过他还是下车，牵着单车走到那辆车旁边，老旧的单车迟缓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吱呀声。

“就是你们这附近有个…………”那位男子拿出手机，打开地图，伸手在上面划找目的地，这时候一个粟弘煋十分熟悉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你不是粟弘煋吗？”

司机偏过头去看副驾驶，粟弘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是乐正绫。“诶！”粟弘煋还听到后座传来了洛天依的声音。

于是车上的人都下车了，乐正绫和洛天依一一给他介绍了乐正龙牙，言和，墨清弦还有心华。“夷洲人？”粟弘煋听到心华说话时的口音微微扬起眉头，岷省的人看到夷洲人总是有些特别的情绪，毕竟是一衣带水的关系。岷省电视台的台标是个蓝球中间挖开一条鸟形的白缝，鸟头朝东。张开翅膀的鸟同时也像大陆和夷洲间那一条海峡。“嗯。”心华点了点头。

“你们是在找这里的一个网红打卡点啊，那走过头了，这个地方在前面一座山里。”粟弘煋和乐正龙牙解释了他们目的地的位置。“可是我们按照地图上的标注没找到打卡点，所以就一直向前开了。”乐正龙牙摊手说道。粟弘煋又瞧了瞧他手机上的图片，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个打卡点是九月份农民丰收节期间才布置起来的，去年歆化九月疫情，就没办了。自然是找不到，而且现在都春节了。”“哼哼。”乐正绫两手抱胸，在她老哥身后略带不满地哼了两声。“这样呀，我这，看了就来了，没看全标题。”乐正龙牙仔细看了一下网上的图片，里面确实出现了农民丰收节的装饰，“难怪当时就找到一片空地。”

“老哥都怪你，白跑一趟。”乐正绫说着，轻轻推了他一下。

乐正龙牙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又忽然说道：“那么粟弘煋同学，你是本地人的话，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景点推荐一下，我们七个人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是呀是呀，有什么好吃的也推荐下。”洛天依两只水灵灵的绿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天依…………”心华含笑抓了下她的肩膀。该说不愧是她吗…………粟弘煋也想笑，但是克制住了，他转向他家所在村的方向，指着说：“翻过那座山就到大阳，那里有一个革命老区纪念馆，没什么人，主要面向研学活动（就是他高一去的研学地点，路过山脚村口的时候他还希望能在公交车上看见村里的熟人）。然后比较近的话…………”粟弘煋瞥了一眼心华，说，“也是走这条进山的路，但是看到村委会的房子就右转找一条小路，往上上一个小山头有一座林娘娘像。”粟弘煋指给那七个人看。在他们的左前方的小山丘上确实能看见一座雕像，而对这座雕像的身形十分熟悉的心华早就瞪大了眼。

“就只有这两个地方吗？”乐正龙牙希望能打听到更多景点。“我们这就是个小山村，往年没有疫情的时候还能看看元宵出游，今年是冷清了。”粟弘煋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那麻烦你了。”乐正龙牙说完后便要转身招呼众人上车，洛天依却插嘴问了一句：“那附近的饭店…………”“这一圈都是，不过有些老板可能会回村办事，那就可能不在了。”粟弘煋说道。

他和这七个人道别，准备回村里了。不过粟弘煋发觉洛天依是最后一个上车的，还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话想说。估计又是关于“雅音宫羽”的事，反正她到学校自然要开始吐槽。粟弘煋没做多少理会，扭过自行车头向回村的方向骑去。不一会儿，那辆黑色轿车从他身边掠过，在前方右转，应该是奔着山上的雕像去了。那条小溪…………粟弘煋将关注点挪到银行旁边的小溪上，他好久没去小溪的上游看看了，下午就去一趟吧，之后就高三了，这疫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趁着这个机会吧。他想着。

“网上的资料说，这是歆化三座林娘娘巨像之一，另外两座分别是鱼希江主庙的像和歆化老城区一座庙的像。”乐正龙牙对着手机说道，他身边站着仰头看神像发呆的墨清弦和东张西望的徵羽摩柯；乐正绫偷摘了洛天依右耳边束发的蝴蝶结，正被她拉着衣服要求还回来，言和在一边吃瓜；心华则独自一人走到神像的正面，双手合十闭眼静默了一会，然后拿出手机拍照。这里除了他们七个人，就只有微风轻轻扫掠着水泥地面的灰尘。

天空没有太阳，也没有乌云，苍白的云层将远处略有些褪色的连绵青山衬得十分醒目。林娘娘的神像矗立在这小山头，目光慈祥地望向山外，那是大海的方向。神像底座周围散落了些不知年份的碎红纸，它们来自元宵节活动时于此点燃的鞭炮。神像附近还有一座小庙，里面供着一尊小像，旁边还立了一块黑黢黢却光滑的石碑，上面用金色涂料填充着刻下的字，内容是是给这个神像和庙捐款的人和组织以及他们捐款的数额。

“我的天，歆化这地方，有人捐几万块来建这尊像。”乐正绫在阅读了碑上的字后惊讶不已。“当然了，林娘娘是人神嘛，很灵的。”心华在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她包上的一个小挂件被风吹动着，那是冬奥会的吉祥物，星尘托洛天依带给她的。

七人又回到了轿车里。“接下来去哪里？”乐正龙牙发动了车，引擎呜呜低鸣。“回桥头集市吃饭吧，要去大阳还要翻过一座山。”言和在后边说道。“其实我觉得在这周围转转就挺不错的，我刚刚在桥头看到稍远处小山包有个小庙，我们或许可以找路过去瞧瞧。”心华提议道。“确实，都很少来着乡下看过。但是这样是不是要穿过村庄？”“怕什么附近的村又没有拿栅栏围起来。”乐正绫听完洛天依的话后满不在乎地说道。

轿车慢慢从山上退下来，开回了集市中。现在已是中午，天空中还是看不见太阳，路面依旧空空荡荡，附近的许多店铺早上还开着门，这会儿却都打烊了。七人选中了一家在白粿（歆化一种米做的类似年糕的食物。）店旁的饭馆，饭馆内冷冷清清，店家的孩子直接把书本扔在了一楼的餐桌上。老板见他们人多，就将他们请到了二楼的包间。

“嗨哟，歆化人还真爱红色。”乐正绫伸手摸了摸餐桌上铺着的红色塑料布，“上次去研学也是这样的桌布。”因为就他们一桌，所以店员很快就把菜上齐，然后自己打着哈欠去找地方休息了。

“这是…………”言和盯着一个搪瓷盆里黑乎乎半透明的一团胶体，裹着切碎的蔬菜，豆腐，肉和干贝。“这个好像叫‘粉筋片’（方言直译），我听刚刚上菜的阿姨说的，就是木薯淀粉煮的糊。”心华说道。“话说这里人都爱吃这种黏乎乎的东西吗？”乐正绫捞起一勺卤面往碗里盛，那一团夹杂着各种配料的面迟滞地从铁勺子上滑落。大家还在讨论歆化这些菜品的时候，洛天依可什么都不管，一个劲地往嘴里塞吃的，她可饿着。“我们似乎没问清楚，好像点了四份主食。”徵羽摩柯数了下桌上四个大搪瓷盆：卤面，炒白粿，炒米粉，还有那个木薯糊。“没事，天依全吃了。”乐正绫含笑着说。

吃过午饭，七人坐在包厢里闲聊，无非就是一些关于疫情爆发前的话题。因为那段时间他们都刚刚进入这个行业，这个行业在天朝也刚刚看到一丝蓬勃的希望。“话说回来，我们要怎么到那座小庙？”言和将话题引回了下午的要去的景点。“我不知道那个庙在哪里，也没法定位，不过我们应该可以直接从田梗那边过去。”乐正龙牙说。“看起来那个位置离山脚下的村庄比较近，”徵羽摩柯头也不抬地盯着手机屏幕，“我们可以先往里走。”

他们又商讨了一会儿，决定从村委会对面进入田野。于是乐正龙牙将车停在村委会边上的公用停车位，然后七人一齐下车，穿过空荡的水泥路，进入了田野。

冬季的田野总是寂静的。粟弘煋听不到一丝虫鸣，半空中掠过的鸟儿也都闭了嘴。他伸手拨开一根斜插在路边的竹竿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此时他来到了一处分叉路口，交汇的田埂边乱糟糟地堆着几个纸箱，纸箱倾倒出数十根纸筒。这是哪一年的烟花箱子？粟弘煋不知道，纸箱上的包装已经褪色太多。纸箱旁边的土中，还卡着一个蒙着厚重的灰的红灯笼，不过它现在是收束的状态。此外，这一小块地的夯土里夹杂着塑料碎布，就如有些蛋糕在侧面插着瓜子。

我想想，是从哪里走来着？粟弘煋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他在左手边看到了远处有一片竹林。先沿着竹林的方向走，然后向右找到芦苇丛。太久没来，他对这条路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不过…………粟弘煋望见在竹林的附近似乎有几个人影。应该是砍竹子的。粟弘煋想起他第一回去找小溪的源头也遇到了去砍竹子的人。

他拍掉了粘到裤脚上的碎草，往竹林的方向走去。沿路要下一个大土坡，他以前是滑下去的，不过这会他就直接跳了下去，双脚落在一块清空作物的田中。粟弘煋重新回到田埂，越过一条水渠，此时他已经很接近竹林了，也隐约听到溪水潺潺的声响。芦苇丛就在右边，这时候往右…………就在他想向右进入芦苇丛时，他忽然听见在自己的左前方传来一声呼救。

什么情况，这附近似乎没什么危险的东西吧，总不能是掉河里了。粟弘煋想着，但那河在这个季节顶多没过膝盖。不过出于好奇，他还是决定去看看。

他沿着竹林外围的田埂走了一小会儿，便看见上午在集市遇见的那七个人，他们围作一团，不知道在干什么。难道是遇到蛇了？这气温不应该吧。粟弘煋往前又走了几步，这时候乐正绫看见了他，连忙喊他过来帮忙。

粟弘煋走近了，才知道是洛天依的脚卡在了田埂里，她此时涨红了脸，而心华和言和正在想办法拽她出来。“同学，你快帮帮忙看看。”乐正绫火急火燎地对他说。粟弘煋略略皱起眉头，他觉得这些人多少有些大惊小怪，在田里卡到脚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经常有些田鼠往人走的路上打洞，有时候一些地方因为天气变化而塌陷也会搞出这种坑。粟弘煋并没有回话，他就低头看了一眼卡住洛天依脚的那个洞，然后蹲下去拣了块尖一点的石头，伸手在洞边缘砸了几下，再用手扒下一块结实的土块，这时候洛天依的脚便可以移出来了。

“谢、谢谢。”洛天依弯下腰去把裤脚粘上的土清理掉。

粟弘煋扔掉石头，拍了拍手上的土，然后问道：“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们就想到那里的一个庙看看，结果在田里绕晕了。”心华抬手将竹林右前方山头上的一个小庙指给粟弘煋看。这个庙…………粟弘煋想起了这个地方的位置，有些遗憾的说：“那个，你们从这边的田是很难到的，它在对面的山上，从这里走会进入一个山谷，庙在垂直的山崖上。只有一块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木板连接两岸，它架在附近在十几米高的地方，可以到对面，下面是很浅的池塘。”“这、这样吗…………”心华听完有些害怕，她想自己大概率是不敢踏上那块木板的。

“不过…………”粟弘煋看着这七个人，“附近那条小溪是倒是可以看看，如果你们想的话。”“当然可以，我们就是出来玩的，随便找个景点就好，那就麻烦粟弘煋同学带我们过去。”乐正龙牙赶忙说道。“真是，你把人家当导游了。”乐正绫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粟弘煋倒是没有理会，直接说：“往这边走。”然后就迈步往那片芦苇丛走去了，其他人连忙跟上。

八个人在这一小段田梗里行走，粟弘得煋时不时停下来等一下其他人----他们总是走得踉踉跄跄，洛天依还不停地低头往脚下看，生怕再卡一次。众人很快就走出了田地，踏入了一片白沙滩。沙子是苍白色的，和海边的并不相同。粟弘煋找到那片芦苇丛，然后示意大家跟上，七人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一片芦苇滩，两三米高的芦苇一丛一丛地扎在白沙中里，就如迷宫内的障碍物一样。溪水冲刷卵石的声响隔着一层一层的芦苇，传入众人耳中，并且越发的响亮。

“这芦苇好高。”洛天依拨开一朵扫在她额头上的芦花说道。“是啊，大概两个半天依那么高吧。”乐正绫嬉笑着说，洛天依争辩道：“才，才没有！”一旁的徵羽摩柯略略松了口气，至少这次和身高相关的话题没找上他。

穿过芦苇迷宫，他们到达了卵石滩，也看到了那条清澈的小溪。澄澈的溪水从对面的幽深山谷中流出，在此岸汇成一个池塘，而后拐了个弯，走下被石头挤出来的三级阶梯，往田野边马路的方向流去。池塘约有小半个足球场大，水清澈见底，最深处才没过人的脚踝。池底的卵石间，还能够看见一些小鱼在水中穿梭。对面山谷垂直的山崖上，坐落着那座小庙。小庙门前有一小块空地，空地上有一根木板的头，木板的身横跨在池塘中心的正上方，另一头搭在了池塘岸边一处隆起的十几米高的土坡上。而在对岸山崖边的小平地上，还有着一排无主的香蕉树，其中一株已经结了一串香蕉。

“哇，这里好漂亮！”心华瞪大了双眼，“好干净的溪水！”其他几个人都拿出手机开始拍照，乐正绫还蹦到了溪水中的大卵石随意堆成的石桥上，蹲下伸手去碰从石缝间冲出来的冷冽的水流。粟弘煋注视着这片静谧之地，他从前从来都是一个人过来。他似乎是村里这一代唯一一个知道这条小溪的人，因为同龄人都爱往村子倚靠的山上跑，唯独他一个人喜欢每天跨越田野往远处走。溪水在他眼中轻快地流淌着，既不着急，也不慵慢。真不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时候来看呢，明年是大概率不会了。

就在他盯着溪水时，站在他身边的墨清弦忽然说了句：“可惜是冬天，不然就能脱下鞋子到水里玩了。”“确实。”他说道，又看了一眼墨清弦，后者缓慢地转过头来点头，粟弘煋总感觉她的反应有点慢，刚刚在田里她就落在比较后面。

粟弘煋往前走了一些，找到了池边的一个位置，那是他上次在池畔打水漂的地方，他不清楚为什么对这里印象深刻，或许是这片池水受到的打扰实在太少，周遭并没有多少明显变化。他捡起一片扁平的卵石，伸手甩出。石头在池塘里跳了五次之后“咕咚”一声入水，和它的同伴相拥。粟弘煋不再扔第二块，他就站在原地，默默地瞧着石头激起的涟漪扩散消失。慢慢地，溪水清脆的歌谣和周遭人的嬉闹声渐渐地在他耳中消失。

“你为什么在这里发呆呀？”粟弘煋打了个激灵，才发现洛天依蹲在他旁边不远，伸手去逗池塘里一条游过来的鱼。“想会儿事情而已，后天就回学校了。”他低头看着池塘中窜来窜去的鱼。

“是啊，时间过得真是快呢。”洛天依停止了逗弄小鱼的游戏，站起身来。“话说回来，你在燕京那的演出顺利应该挺顺利的吧，我看到那首歌在4号（开幕式）那天冲到L站榜上了。”粟弘煋问道。“嗯，阿绫和我说被粉丝们顶在榜二好几天，算是那次事情之后我最好 的一回表演吧，再加上今年寒假前的《一梦千宵》的话…………”她说着说着又皱起了眉头。

“那不是挺火的吗，那首歌？”粟弘煋对她的表情有些疑惑。洛天依随手捡了块小石头轻轻扔进池塘，在水花凋零后才说道：“就是还有些小遗憾吧，我趁着机会和团队提线下演唱会的事情，团队的态度很敷衍，然后我就找其他人，其他人也一直不看好。”“你想搞演唱会？”“对呀，线下的，把大家叫过来一起唱的，但是自从疫情之后团队就不大爱搞，去年就搞了个我个人的线下生日活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和大家一起登台。”

粟弘煋依旧很困惑：“今年不才刚刚开始，你就出了这么两首高热度的歌，要办不难吧？”洛天依转过脸注视着他的眼睛，两只绿眸子中混合着一团不知名的雾霭。她似乎有些想说但又不太愿意讲的话。“如果是你们的内部原因，我不做了解。”粟弘煋赶忙终结这个话题。

应该是说中了。洛天依本来有些紧绷的表情松懈了下来。

“那…………你有没有和那个女生…………”“啊，我寒假没怎么管她的事情，忙别的去了，不过我倒是听你说的问了问一个比较了解的同学。她建议我先等等看。”粟弘煋耸了耸肩。其实他心里还是非常在意的，每次点开QQ都在犹豫要不要加她的好友，尽管最后都以放弃作罢。

洛天依看着池水，有些懵懵地点了点头。微风渐起，吹皱了一方池面。

“不早了，我们五点还要回公司呢。从这里回市区都一个多小时。”乐正绫过来喊洛天依。“哦，我来了。”洛天依跑了过去。粟弘煋扭头想再找一块石头打水漂，却听见乐正绫在叫他，他便走了过去，原来是要拉着他拍照。“这次得谢谢你带我们找到这地方，一起来拍个照吧。”他不好拒绝，就走到了心华后面的空位上，和龙牙、言和、墨清弦一排。

徵羽摩柯的无人机升空，在他们前面悬停好。“好了，摆个姿势。”摩柯见众人都摆好了，就按下延时摄影的按键，放下遥控器跑到了队伍的前排，无人机摄像头的指示灯闪了下下，示意照片已经拍好。“同学，你怎么站的那么直？”龙牙发现粟弘煋什么动作没摆，就直挺挺地站着，不由得问了一句。“他在学校里就是这样。”洛天依捂嘴笑笑，粟弘煋则平淡地回答：“我不经常拍照。”

“走了，再见。”“再见。”在把他们带回马路之后，粟弘煋和七人一一道别，自己往村中走去了。“哎呀，要不是大冬天的，我早就泼起水了。”乐正绫这次跑到了后面的座位上，她边说边伸手捏了下坐在她身边洛天依的脸，后者则警觉地说道：“阿绫你想干什么？”“当然是看看‘落水天依’呀。”乐正绫坏笑道。“说来也真巧，在这里居然能遇到天依的同桌。”心华感慨道。乐正龙牙在前边边转钥匙边说：“那还得亏我往里开。”“嘿，老哥你不认真看打卡点说明就别掺和了，我们差点扑个空。”“其实这条溪水比那个打卡点好看多了。”言和参与了讨论。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讲这半天的经历时，洛天依将视线投向了窗外那向后倒飞的田野和山脉。之前那股看到小城市灯光后诞生的莫名奇妙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她忽然想立刻跳下车，回到那条小溪边。在那里…………就觉得没那么累了…………她回忆起池塘边微寒的风，冰冷但舒服的溪水以及轻轻亲吻她指尖的小鱼。刚刚明明并没有什么感觉，可离开了，又突然想回去，这是为什么呢？车拐上盘山公路，四五座青山映入她的眼帘。洛天依睁大双眼看着那几座注视着她的青山，脑海中的疑问忽然就似自己扔进池塘的石头，咕咚一声沉底，引出的波纹也很快消失了。

不知为何，那夜京城的雪又浮现在她的思想中，还有宾馆昏黄的床头灯的光晕…………

又是没有梦的一个天。去学校前一天，粟弘煋照常登起QQ，空间里无非就是一些抱怨寒假补课的言论。他点开消息页面，看到洛天依把那天在小溪边的照片发给了他，还附上了一段…………看着洛天依发来的消息，粟弘煋有些迟疑，这姑娘都在想些什么呢？

但是，粟弘煋在沉默了一小会之后就给了她回复：很不错的想法，但是你要怎么做。

对方也是过了好久才回复：恐怕现在只能请你帮我了。昨天我和阿绫他们说了，都不是很赞成。

这…………粟弘煋陷入沉思，但是他还是给了洛天依一个答复：我只是一个高中生，能帮你的有限，你要不再和你的同事商量？

“嗯，谢谢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和你说这些。”

粟弘煋退出了聊天界面，他觉得有些晕眩，对于洛天依的想法，他刚刚产生了一丝必须参与的念头。

她的想法是：以“洛天依”而不是“雅音宫羽”的身份，在歆化办一场线下的公益演唱会。

霄灯升起时，人们往往会许下心愿。尽管多数时候，随灯火飞去夜空的心愿就如一层淡薄的霜雪，纯粹却极易在日光下融化。

（第四章，完）